不久前,廣東省郵政管理局召開“反內卷”會議,核心主旨兩個字:漲價。
會議三天后,廣東省快遞底價上調至1.4元/票,漲幅為40%,并為防止“低價傾銷”搶訂單以及“快遞黃牛”跨品牌套利,設置了15天的鎖盤期,保證市場正常運轉。
各品牌則紛紛借坡下驢,將單票底價漲至1.4元,單量領先的中通、圓通甚至開出了1.46元、1.43元的高價[3],由此帶動快遞板塊全線飄紅。
廣東是繼義烏之后快遞業另一個宇宙中心。今年上半年,廣東全省發出快遞234.3億件,差不多是全國1/4的比例。因此,廣東快遞的價格調整,也有著極其強烈的風向標意義。
短期而言,漲價確實能改善快遞業殘酷的競爭烈度,但快遞公司價格戰的陰霾,并沒有隨之散去。
連降五年
廣東發文的大背景是快遞價格持續走低的趨勢,今年上半年,全國快遞單票均價從8.14元降至7.52元,同比降幅為7.7%。
分省份來看,全國無一幸免。其中光降幅超全國平均水平的省份就有22個,貴州省降幅19.1%登頂榜首,包郵區的浙江省降幅最低,為1.1%。
作為快遞的宇宙中心,今年上半年,義烏發出快遞89.2億件,全國排名第一,對應收入209.5億元,單票價格2.35元。
快遞是一個典型的規模生意,只要單量穩定增長,成本必然被攤薄,最終導致單票均價的下降。
從快遞公司的經營層面看,順豐上半年單量78.13億件,同比增長26%,單票均價從15.93元降到了13.97元。
以電商件為主的“三通一達一兔”,數字更加夸張。今年上半年,最晚入場的極兔單量也突破了百億件,圓通則接近150億件,日均配送8200萬件。
反映到單票均價,四家公司都不到2.2元,其中韻達僅為1.94元,同比降幅為8%。
單量上漲、單價下滑的趨勢,在快遞業已經持續了五年。
國內的電商和快遞業增長原本應該在2018年前后逐漸放緩,但拼多多的橫空出世改變了原定計劃。
2017-2019年間,拼多多為快遞行業貢獻出三分之二的新增單量,無形中改變了行業格局。
國內快遞單量與電商的訂單增長高度綁定。過去五年,電商恰恰是競爭高度白熱化的市場,拼多多崛起后,抖音和快手陸續進場,盡管阿里的市場份額被大量蠶食,但總體訂單規模卻在高速增長。
與之對應,快遞單量除了疫情期間相對溫和的上漲,過去五年,全國快遞市場的增幅反而比2018年之前更加劇烈。
時至今日,快遞市場規模超過1.4萬億,但五年時間里,單票均價整體下降了32%。
2020年,新生的極兔為快速起量,曾在義烏以低于1元的價格攬件,驚動了義烏郵管局:不得用遠低于成本價格進行傾銷。
但行政手段可以規范行業的惡性競爭手段,卻難以改變市場層面單量增長、單價下跌的趨勢。
目前來看,快遞業低價競爭的影響因素并沒有消失,價格戰始終一觸即發。
增長的詛咒
國內快遞業長期身陷價格戰重災區,核心原因在于市場難以完成整合出清。
從海外的整合過程看,只要市場的主要參與者淘汰到只剩三家,快遞公司就會心照不宣的停止價格戰,形成相對穩定的競爭格局。
在美國,經歷過1992-1995年的價格戰,形成了USPS、UPS和FedEx兩超一強的競爭格局,三足鼎立的格局形成后,單票收入開始穩定上漲[4]。
日本也類似,雅瑪多、佐川急便和日本郵政市占率高達94.8%。以雅瑪多作為對比,順豐的單量是它的4倍,但凈利潤只比它多出30%。
但過去十年里,國內快遞市場一直難以形成相對穩定的競爭格局。2024年,前八家快遞公司合計占據85.2%的市場份額,相比五年前只增長了2.7%。
2019年,“四通一達”合計占據超過80%以上的電商件份額。這是快遞業迄今最接近“三足鼎立”的一次,然而預想中的“五進三”最終變成了“五進六”,競爭者不減反增。
原因在于,快遞單量依然在高速的增長。
過去十年,國內快遞單量增幅超過10倍,并且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。2024年,全國快遞單量再創1750.8億件的歷史新高,同比增幅高達21.5%[1]。
當下的宏觀情況,還能保持雙位數增長的行業,說實話不太多。考慮到快遞并非什么新興產業,便更讓人嘆為觀止。
因此單純看市場增速,快遞依然是個投資回報率非常高的行業,也就無法阻止新增的投資涌入市場,加劇行業的競爭力烈度。
2019年前后,通達系紛紛跨過日均2000萬單的閾值,凡客的如風達、唯品會的品駿快遞、以及國通、全峰、優速等中腰部快遞紛紛退場,行業看似出清在及。
然而京東、順豐分別成立“眾郵”、“豐網”殺入電商件,極兔快速崛起,新增的投資取代了退場的參與者,快遞公司的價格競爭并沒有改善。
同時,快遞又是個競爭手段極其單一的行業。畢竟10塊錢的商品和1000塊的商品都是送,送到大西北和送到江浙滬都是送,差異化空間有限,導致快遞公司身陷錨定價格的規模游戲。
另一方面,快遞業的訂單幾乎完全寄托于電商行業,而電商平臺有足夠的意愿和動力讓快遞公司進入同質化競爭,壓縮自身的物流成本,又進一步加劇了價格競爭。
日美快遞業的整合期,都伴隨著市場增速的停滯甚至下滑。2007年到2017年十年間,日本的快遞包裹量只增長了14%,中國增長了4000%。同樣周期內,美國人均快遞量增長了40%,中國增長了近30倍。
當市場的增長停滯,投資回報率低到一定程度,才能“勸退”潛在的投資。但在中國,這種情況一直沒有出現。
因此,國內的快遞公司雖然對價格戰深惡痛絕,但心里想的都是讓別人停止內卷,自己卷一波大的吃掉別人的份額,最終演變為軍備競賽式的產能擴張。
快遞的規模和成本高度綁定。日均業務量不足500萬票時,單個包裹運輸成本大約在1-2元之間;業務量超過2000萬票時,成本就能下降到0.6-0.9元之間。
因此,各家快遞公司實際上都在為價格戰做準備,具體表現為固定資產增速始終快于營收規模增速。
作為“通達系”中的增速王,圓通營收規模從2019年的312億元增長至2024年的690億元,增幅為122%,但同周期內,固定資產的增幅高達194%。
快遞公司的固定資產主要是轉運中心、分揀設備、干線運輸車輛等“產能”。雖然大家嚷嚷著不能低價競爭,但每年高達20%的市場規模增速太過誘人,使得誰都停不下建更多轉運中心、配更多運輸車輛的腳步。
圓通之外的幾家快遞公司雖然營收增速不高,但固定資產的增長,都超過了營收的增長。
不僅是快遞,大部分市場化行業的內卷就像二胎,只要預期的投資回報率足夠高,什么政策都難以限制此起彼伏的價格戰。當投資回報率低到一定程度,再怎么鼓勵和倡議也是杯水車薪。
只要國內的快遞單量還在高速增長,快遞的價格戰就不會停歇。